禁庭夜钟漏声声,宋景时夤夜入宫。
他恭谨立在殿外,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。说完,便撩开衣袍下摆而跪,沉声道:
“臣思虑不周,被谢陵抢占先机,请娘娘责罚。”
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。
绫罗衣摆拂过门槛,一袭鹅黄绣白玉兰宫裙的女子出现在宋景时眼前,正是慕容皇后身边的大宫女,从露。
宋景时一时不禁向她身后看去,然而空无一人,只有宫殿烛火随风飘摇,红蜡已剩半根烛身,原来殿中主人一直未寝。
宋景时默然,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娘娘所托。
从露双手捧着一个匣子,向宋景时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,口称“宋大人辛苦”。宋景时苦笑道:
“从露姑娘,在下哪里敢当,真是折煞宋某了。劳烦从露姑娘问一问娘娘,薄盛文是否与东桓有关?他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?落到了谢陵手里,又该如何应对?臣心中有了分寸,也好替娘娘分忧。”
最后一句话,显然是说与殿中人听的。
可是殿中却没有回答。
从露微微一笑,只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,道:“宋大人不必担忧。在您来之前,这个匣子已经送到了娘娘殿中。只要有此物在手,薄氏便攀扯不到我们身上。您且看一看。”
宋景时的目光随之落下,只见这匣子正中央雕刻着一直盘旋展翅的雄隼,以绿松石雕刻雄隼双眼,绿意幽幽。
宋景时脸色一变,不知想到了什么,问道:“……是谁人送来的?”
从露沉吟片刻:“大概,未来会是自己人了。”
*
谢氏长房本是住在谢府前堂之后,可是因谢承安需要修养,便独个儿挪去了如是观。只有谢陵,居住在毗邻谢府书阁的独坐轩。
如今,独坐轩外,尽是被视作修罗的黑衣随从,将这院子围得如铁桶一般,直到谢隐步入庭中。
唯有一个人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谢隐背后。
那人取下蒙面黑巾,正是连绰。
谢隐一个眼神递过来,连绰立刻复命道:“公子,东西已经完好无损地送到了迦叶长公主……不,皇后娘娘手中。”
“可有被瞧出端倪?”
连绰脑袋甩得向拨浪鼓,道:“我用的是大梁的轻功步法,在皇后娘娘面前,只称作是谢陵公子手下。不过……”
他问道:“公子,东宫也与薄奚氏有往来,您为何要将那封通信扣下呢?”
谢隐反问道:“你认为,十五年前,谢承安偷梁换柱,拿儿子去给废太子遗孤替死的事情,皇后娘娘知情吗?”
连绰立即道:“那自然不知!她要是知道,早就派人来追杀了,管您是替身还是真货,怎么着也得把您的身份给搞清楚!”
谢隐淡淡道:“是啊,皇后是不知情的。那么,薄奚盛文是怎么知道的?太子与薄奚盛文暗通款曲一段时日后,薄奚盛文便忽然派人去塞北查探关于废太子遗孤的事情,你不觉得太巧了吗?”
连绰大惊:“您是说……是太子要查!他、他……他这是在收集皇后娘娘的把柄!可是,太子不是记在皇后名下吗,反了自己嫡母,对他有什么好处?”
谢隐淡淡道:“对于大梁人来说,礼法正统高于一切,他们怎能忍受异族皇后凌驾在他们头上?只是太子一边暗中筹划,一边又狠不下心破釜沉舟,两边摇摆,实在看得令人心烦。”
“不如……帮他一把。”
*
早朝,晨钟敲响,回荡在气宇恢弘的宣政殿中。
一众臣子分排而立,手执玉笏,唯有右仆射的位置空缺着。
若是平日,早朝之际,众臣子们原本该侃侃而谈上奏陈情。可是如今却鸦雀无声,寂静得可怕。
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低首,眼观鼻鼻观心,各自守在原本的站位上,不敢或动。
龙椅下首,只有一个身影茕茕挺立,如竹如松,正是原本传闻遭遇刺杀了的谢氏长公子,谢陵。
两年前,谢郎名动京都,曾引得无数士人扫阶相迎。他的声音一如往昔,如冷石碎玉,镇静又铿锵地响彻整个殿宇。
“臣谢陵,弹劾右仆射薄盛文,通敌叛国,实则为东桓安插在大梁的暗子,楔入大梁朝廷近二十年,望陛下明断。”
兵部尚书立在一旁,豆大的冷汗渗出额头,和旁边的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这什么意思?这什么意思!
等于是明晃晃地告诉龙椅上的崇文帝,你立的皇后要把娘家异族人一个个安插进你家朝堂,你再装瞎,整个江山都要姓慕容了!
他们猜到谢陵恨慕容皇后,但是没想到他一出手就直取薄盛文性命,对慕容皇后毫不留情面,人证物证俱摆了出来,就连大理寺卿宋景时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,根本没法反驳薄盛文的东桓身份。
兵部尚书一边为谢陵捏了一把汗,一边偷眼去望皇帝,心底升起了一丝隐秘的期待。
虽说对于慕容皇后掌权之事,兵部尚书并未结党相抗,还听从慕容皇后的诏令把谢陵发配去了塞北,可他毕竟是大梁的臣子,学着诗书礼义长大。眼看着江山握在慕容迦叶手里,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