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初盈还清醒,一定会立刻识破他的身份。
可是,现在的初盈,一点都不清醒。
谢隐的手掐到她喉咙上的那一刻,也顿时明白了这一点。
初盈的脸色是正常的,走路也是正常的,只有一双杏眸中已经不复神采,覆上了一层迷蒙的雾。
她喝醉了。
谢隐沉默片刻,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,转而向着初盈原本的座位上,指间一弹,拇指的韘形骨戒如箭矢般弹出,撞倒了她桌上的玉纹执壶。
近一尺高的酒壶顿时倒在桌上,骨碌碌打了个转,却一滴酒都没撒出来。
一滴都不剩了。
谢隐这才逐渐回忆起,自从自己入座后,她连筷子都没动,只不停地掩袖饮酒。
……她是生生把自己灌醉的。
“……我不是。”
怀中传来她执拗的话语,谢隐回过神来,只听她说道:“我不是谢初盈。”
“我不姓谢……初盈这个名字,也是母亲给她真正的女儿起的,我不是‘谢初盈’。”
谢隐知道她醉了,姿态也松弛了很多,不再是如利剑一般蓄势待发,而是微微后仰,倚在透雕卷云纹的椅背上,只松松圈着她的腰,低眉看去:
“那你是谁?”
初盈看着谢隐的衣襟,又或许她根本没有在看任何东西,只是下意识地根据习惯,把目光投放到固定的某个位置上。
她怔了片刻,没有回答,兴许这个问题,十几年来,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谢隐又道:“那我是谁?”
这次回答得很快了:“谢陵。兄长。”
谢隐忽然冷笑:“知道我是谁,还敢这样?说,为什么对兄长动手?”
他声音陡然变冷,初盈瑟缩了一下,却依旧倔强地回答:“因为讨厌你!”
谢隐:“……”
他简直要被气笑了。
他目光冷锐地扫了过来:“那我再问你一句。从前待你最好的人,是谁?”
初盈的目光一动,这才将视线上移,望向谢隐的容颜。
“……也是你。”
谢隐嗤笑:“兄长待你好时,你怎么不说讨厌他?可是如今,兄长从塞北回来,性情变了,不再关照你了,你就闹成这副模样,证明你只是贪恋被人照顾的感觉,并无所谓这个人是谁——足见你自私自利,只顾自己。”
说着,便要松手,放任她从自己膝上滚下去。
“从前,也讨厌。”
谢隐正要松开的手怔在原地。
他皱了皱眉,好像没听清的样子,又问了一句:“……什么?”
初盈的眸中蓄起了水雾。
“你从塞北回来之前,我就讨厌你了。”
谢隐俊美无铸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愕然。
他脸颊上的红痕还未完全消退,残留着微麻的感觉,可是这一刻,他却完全忘记了怀中人干的好事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
她说她讨厌谢陵?
……不是他这个赝品,而是他的正牌兄长,本该拥有谢家所有人的爱的谢陵。
不可思议与荒唐感涌上心头,混着一丝隐秘的愉悦。
初盈说完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开始挣扎着推他,想要从他怀中翻下去。
谢隐忽然锢紧了她的腰,玄衣箭袖下,没有人发现,他的遒劲的手臂已经泛起青筋,肌理分明,隐隐藏着几分急切。
初盈原本半个身子探了出去,现在又被带了回去,一头撞上谢隐宽阔的胸膛,撞得她有点晕晕乎乎,便一手搭在他肩膀上,借着力想要坐起来。
谢隐配合地让她在自己怀中寻了个喜欢的位置,似乎半点也没注意到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,就好像是引诱她做什么事之前,要先允许她寻块糖吃的纵容。
待初盈坐在他膝头,倚进他怀里,谢隐便立刻接着问道:
“继续说。为什么讨厌我?”
初盈半闭着眼:“因为你要赶我走……让我去陆家……”
谢隐道:“除了这个。”
“你还凶我……你不跟我说话,也不看我,都坐在我旁边,还说已经不想喝当初酿的杏子酒了……”
谢隐辩解:“我喝了,是你忘了。”
初盈想了想,好像叔父他们走了之后,兄长的确喝了。自己还打翻了他的酒杯……
谢隐又问道:“除了这些。为什么我从塞北回来之前,你就讨厌我了?”
初盈道:“因为讨厌你对我好。”
谢隐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是这个回答。他无言半晌,只觉得着妮子是在拿他消遣。
因为谢陵对她好,所以讨厌他?
这算哪门子道理??
这种逻辑奇怪得很,谢隐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:兴许她是喝醉了,说这种话来撒娇。
对谢陵撒娇,想要谢陵对她更好一点。
谢隐眼神一沉,兴许是他太冷傲,由不得别人将他当做谢陵去倾注感情,一瞬之间,陡然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意,
他冷声道:“我不是谢陵!”
初盈倚在他胸口上,带着哭腔:“我也不是谢初盈!”
她终于哭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