毫无疑问的, 王尔德信任北原和枫。
就像是他如此相信着美,如此傲慢地相信自己的意志, 如此相信着自己引以为豪的理性。
所以既然他觉得北原和枫是值得信任的, 那对方就一定值得信任——至少在这个方面,他不允许被他人驳斥。
就算是自己精心创作出来的作品也不行。
记仇的王尔德哼哼了两声,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把这幅多嘴的画给烧掉, 但是又稍微有点心疼自己画出来的美人。
其纠结的样子明显到旅行家在摆放餐具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。
“是在考虑什么吗?”
北原和枫抬起头,顺口问了一句, 动作从容地把银质的刀叉放好, 浅黄色的餐巾折叠成优雅的扇子形, 放在纯白的蕾丝镂空桌布上面。
接着, 他又从窗台的花瓶里取出几枝新鲜的淡黄色与浅粉色的玫瑰花, 给桌上的瓷白大肚瓶换上,调整好它们的姿态,把一切都按照王尔德的审美布置得井井有条。
优雅、精致、而且富有贵族那种装腔作势的矜持。
“啊, 没什么。我只是正在想,我们的下一站是不是莫赫悬崖?”
王尔德眨眨眼睛, 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, 语气轻松地开口。
他像是完全忘掉那副画像的事情了, 只是满意地打量着今天午餐的布置, 又嗅了嗅自己钦定的牡蛎,像是只猫儿一样, 从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呼噜声,语调带着暧昧而又柔软甜蜜的上扬:
“我可是很期待那里的。”
“谁会不期待呢?欧洲路的最末端,位于这片大陆最西的一片角落。”
北原和枫在对面坐下来, 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爱尔兰红茶, 声音带笑:“很快就要到了。”
王尔德抬起头, 看着对方。
他看着他那对橘金色的眼睛,还有眼睛里被红茶雾气模糊过的柔软温和,以及对未知远方闪着光的期待与向往。
为什么会有人能把甘于平凡的淡然,与渴望远方的热情融合得那么和谐呢?
“希望吧。不过我可是很期待在那个地方找到一些灵感的。”
他偏过头,望着自己面前的碟子——上面贝壳已经被完全撬开,里面蒸熟的贝肉泛着诱人的乳白色,中间放着一碟鲜美的酱料。
画家低下头,拿起刀叉想用自己的午饭,声音带着调侃般的轻快:“到时候我一定要给你画一副很好看的画。当然,还要有一件很漂亮时尚的衣服,你觉得怎么样?”
“……不怎么样。”
北原和枫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刚刚换回来的衣服,感觉有点头疼,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在立场上退了一步:“不过你开心就行啦。”
——否则他还能拿这只骄傲自矜的猫怎么样呢?总不能把他提溜起来,撸肚皮撸到整只猫的毛都炸开来吧?
那样可是会被挠一爪子的。
“……是的,虽然可能不太礼貌,我总感觉王尔德也是一只猫。和屠格涅夫先生不一样的地方在于,他傲慢与虚荣更出于贵族的身份,也更加在乎他人的看法。
当然,不必担心我,托尔斯泰先生。王尔德先生还是很可爱的,就是我有时候也会替他感到疲惫……随信附上了他给我换的衣服的照片,我知道你肯定想要看这个。
写这封信的时候,我正在前往莫赫悬崖。匆匆四年过去,这场旅行也从欧洲的最东端来到了最西端,想来还有点恍惚——不知不觉,我都给你寄了四年的信了。完全没有意识到,不是吗?
等到我下次寄信的时候,照片应该就能洗出来,把这里波澜壮阔的景色给你看啦,可以好好期待一下!我也很期待你给我的回信:如果能随信寄来一份俄罗斯紫皮糖就更好了。
你最近很思念紫皮糖的朋友,永远的友人,
北原和枫
2009年3月2日”
北原和枫看着这封写完的信,把手中钢笔的笔盖旋紧,抬头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大西洋,感受着远处吹来的海风,忍不住眯起眼睛,感受着来自大海浩荡而有劲的风力。
雪白的浪花打在悬崖上,高高地溅起,然后在离他很远的高度里便无力地落下。
旅行家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,想起了去年海上所遭遇的暴风雨,想到了那次暴风雨中吟唱的《海燕》,想到了那一次盛大的飞行。
火焰与太阳是飞鸟的翅膀。
——而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,遮不住的!
北原和枫在呼啸而来的风里闭上了眼睛,耳边传来嘈杂而粗劣的高昂鸣叫,好像感到了盛大的鸟群正在大海上面自由地飞翔。
王尔德坐在莫赫悬崖的崖边,任由自己的双腿悬空,目送着那些随着雪白浪花一起飞起的水鸟群,看着它们朝着天空一往无前地飞,飞得比任何浪头都要高。
高到没入天空没